此间可乘风枕鹤,抱月漱云,唯君子聆邀,凡庸不请。

晚来风(李煜中心)

警告:第一人称,骨科,非胤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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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风

我睁开眼,光线刺目,心中莫名一阵酸楚,哇的一声号哭出来。

我听到有人说话,我看到人影来去,我什么也听不懂,我什么也看不清。但我能感受到视线中的出于母性的慈爱,疲惫的快乐,片刻解脱的放松,焦虑的怨恨,还有忧虑和悲伤。

他们为我起名为从嘉。

我有些不解,这个名字好似劝诫。我本身难道不够美好,还要冠以此名?

我的兄长并不爱我,他谁都不爱,甚至不爱他自己。他很美,可我有些害怕,他像火焰。不过我爱他,他蹙眉的样子很美,他咬牙扼腕的样子也很美,他对我怒目而视,对我不加掩饰地憎恨的样子,让我战栗,我觉得这有点像爱。

很快我有了一个弟弟,他们为他起名从善。他们或许是愚蠢,或许是要诅咒我们,我不知道。从善的哭喊很悦耳,就像院中的鸟鸣。

从善幼时并没有太多人关注他,他们围绕长兄,他们关注我,他们从来不正眼看从善。不过十岁之后,父皇突然发现从善很像他,便对他宠爱起来。不过也不是非常宠爱,从善十多岁的时候,父皇已经陷入了自己挖掘的战争泥沼,终日忧虑,也无心再宠爱子女。

不过他偶尔还是会写词,令人唱来。

他写词就像他打仗,只能困住一个人,他自己。

从善长大后就不再哭泣,我觉得自己对他的爱减少了,不是不再爱他,只是更爱他鸟鸣般的啼哭之声。可不论他是否哭泣,甚至不论他是否美丽,我都爱他,他是我血脉相连的兄弟。就像如果有一天,弘冀真的要杀死我,我也不会停止爱他,我只会爱他少一点,毕竟我也是他的兄弟,他若杀死了我,我真的会生气。

一直到我加冠,弘冀都没有杀我,但他杀死了我们的叔叔。

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感到悲伤。也许他们应该给弘冀起名叫从嘉的。

他神色阴郁地走过我面前,我感到悲戚,我看到他头顶的死气,黑漆漆一团。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拉住他,强烈的不安和恐惧袭上心头,就像出生的时候,我曾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的深深的恐惧。

他甩开我的手,冷冷扫了我一眼,问我,你不是很怕我吗?

我突然觉得他也是爱我的,我说,我怕你不是因为怕你杀我。

他又笑了笑,问我,那你怕什么?

我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我怕你恨我。

他拉起我的手,走近我,他的呼吸吹到我的脸上,吹干了我的眼泪,他笑着说,我恨的不是你。

我现在知道了。

弘冀死了,我开始恨父皇。我发现我的恨,没有弘冀的恨那么美,于是便不再那么憎恨,只是还有一点恨,我的强烈的恨也柔弱到威胁不到任何存在,我的一点恨可能也不算什么。我不明白弘冀的恨为何那么令人在意,那么灼烈耀眼,而我的恨却如此无力。

我娶了娥皇为妻,她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觉得她是出于好意来欺骗我,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不过她嫁给我,是这些年,除了愚钝的我终于知道兄长并不恨我以外发生的唯一的好事。

不过我有些不敢说我对她的感情是爱,我既不怕她,也说不出我为什么喜欢她,只是觉得能娶到她很高兴。旁人说她很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外貌算是美,不过如果说她的长相是外貌中的美,我是接受的。

很快娥皇便怀上了我的孩子,我感到一丝熟悉的畏惧。也许这个孩子也与我一般,并不情愿降生于此。我也有些害怕,他恨我。

我在孩子降生之前,认识了女英,她爱我,我也爱她,我觉得我对娥皇的感情应该也是爱。除了畏惧,我只会爱,我有些烦恼,我学不会弘冀那种恨,可我是那么沉溺于那种恨意。我很想再次感受到那种恨意。

我被封为太子,但我发现从善好像更想要这个名号。很多人都觉得他比我合适,我愿意给他一切,但除了这个。他和父皇太像。而且,我想知道他的恨是怎么样的。

结果他并没有恨我,我有些失望,也有些欣喜,我可能再也感觉不到弘冀的那种绝美的恨意了。

父皇死了,我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来信。信上说要我归顺北方,满堂的臣子蒸起了一股升腾的憎恶和溢出大殿的愤然。他们不愿意接受,他们以为我愿意,我也不愿。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有些敌意,并非痴傻。我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没有用我的金错刀,我不想让北方那边的朝廷看出我的桀骜。

娥皇说,我是她见过的最不桀骜的人了。朝臣好像也觉得我软弱可欺,就连从善也对我并不畏惧恭顺。他们错了,我并非不桀骜,我只是对处境感到绝望。

我宠信一个年轻的小师父,我觉得他长得很好看,他说起话来振振有词,咄咄逼人,有几分像弘冀。他要我虔诚礼佛,我并不想礼佛,不过我可以礼他,就当他是我的佛。

娥皇和女英真的虔诚礼佛,我希望她们礼了佛以后,不要来礼我。我不是佛,非但不是,或许这个世间离佛最远的人就是我。

我想逃离这一切,佛讲轮回,我只想找个可以归去的所在,我不能离开金殿御座,就只求可以在轮回中摆脱这些。下辈子让我当一只飞鸟,南来北去,寒来暑往。

小师父问我,你觉得逃离很难?

我回答他,难的不是逃离,是逃离之后无法放下,无法坦然,无法接受幸福快乐,只觉得一切都是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我自己的那份重负却还是要落到另一个无辜者的头上,而那人的痛苦都是我造的孽,我种的因,最后还是我的苦果。

他笑我,你真是个自负的人,难道说天下有什么坏事,你都想揽到自己头上。

我觉得是,只有弘冀当初的那份恨意让我坦然,让我觉得我那些罪业是在偿还的,只有从善的哭泣让我心安,让我知道我生性冷漠,理应悲苦一生。

但我又是那么憎恶悲苦,向往喜乐。

只想醉死梦中,立毙酒宴,死在任何一个女人怀中。

我好想见到弘冀,告诉他他比我强,他应该叫从嘉,他应该得到我拥有的一切。战事连绵,我更觉得只有弘冀可以解决那些事情。可是臣民拥有的只有我,而我并没有什么用处。我给川地的朝廷写信,我给北方的朝廷写信,我写了无数的信。

这一切的成果只有,我把字练得很好看。

冯延巳说我圣明,廖居素说我昏聩。我知道冯延巳不是真心的,而廖居素说的也不算完全对。潘佑和李平以死相劝,我不是不想听,只是不论如何都只有亡国的,亡在我的手里总比亡在别人手里更好些。我想父皇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我来当太子的。

我开始找到弘冀的那种恨的感觉,我恨这份宿命。我了解北方朝廷的新皇帝,我想以后恐怕连求死也并不容易。所以我不想再为苟延残喘而殚精竭虑,反正我并不会那些事情,一切的努力都只是给人增加笑料。

我愿长眠温柔冢,我要醉死美人怀。我扬灯夜唱,醉舞霓裳。

待到大军破城,我便一把火烧了一切美好。

望着那把大火,我恍惚间往火中走去。娥皇拉住我,我才醒觉过来。丹青锦帛,灰飞烟灭。我心中酸楚,却无法再如婴儿般啼哭。

我希望弘冀对我再说一遍,他恨的不是我。

我站在江边,北去的小船就在我的面前,我不敢踏出这一步。我听到有人嗤笑我怯弱,依旧不敢踏出这一步。我觉得如果我真的敢踏出这一步,便不该不敢去告诉弘冀我的心意,如果我告诉了他,他或许不会死。如果我踏出了这一步,弘冀就白死了。

我见到了北方朝廷的皇帝,他也见到了我。

我开始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文人,被帝王豢养在深宫。其实除了身边的人都并不愉快之外,新的生活和以往的区别,也只是我不再需要用美酒佳人来将脑海中的忧虑痛苦挤出去。他们仍旧给我美酒,佳人也并没有被夺走。却少了份忧虑,只剩下痛苦。

我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但如果我死了,从善或许会接过这份重负,只要我活着一日,只有我会成为复国的希望,而只要我当好这个复国的希望,并当成一个复国的绝望,至少从善,还有仲寓应该不会过得太难过。想想也是可笑,治国的时候尚且是个绝望,此时亡了国,又怎么会有人还当我什么希望呢。

或许我真的是个自负的人。

后来,他们换了一个皇帝,带走了女英,送来了一壶酒。

虽然是我等了很久的,但依旧让人难过,我更希望他们送来的是白绫。

我不知道是被毒死更好些,还是拒绝喝那酒被刺死好些。

我喝了那壶酒,我觉得应该是被刺死好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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