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可乘风枕鹤,抱月漱云,唯君子聆邀,凡庸不请。

酒待故人归·梅二中心

酒待故人归·梅二中心


梅二先生有一坛酒,一坛秋露白,并不算太好,也并不算太纯的秋露白,就连它的年头也很难说有多久,有时候来了哪个病人有什么外伤,暂时没有其他的酒,他也舍得从这坛子酒里捞出一点来用。不过他捞出多少旧酒来,之后就会兑下去多少新酒,是以这坛子酒,就这么不新不旧地放着,他却从来也不喝。

一醉解千愁,醉死胜封侯。

梅二先生此时又犯了酒瘾,但他却没法子出去弄酒喝。一个酒鬼犯酒瘾的时候,要是手头没有酒,没有好酒让他喝,怕是要比要了他的性命还难受的。虽然梅二先生妙手回春,什么医者不能自医在他看来全都是胡说八道,就算是一条腿进了棺材的,抬到了梅二先生面前,只要他肯接手,就能叫那人活蹦乱跳地再活个至少一年半载的。但这世间能要梅二先生命的事情却很多。

此时的梅二先生不但没办法给任何人治病,恐怕连自己的小命也要保不住了。

石屋还是那几间石屋,小桥还是那座小桥,黄犬已经死了半年有余,梅树上也早已无半点积雪。此时仍是盛夏,哪里会有积雪呢?没有积雪,也没有梅大先生。梅二先生倚靠在门口,看着屋内的那坛秋露白,突然有些后悔,过去怎么不趁自己还动弹得了的时候就把它喝了。

“你想喝酒?”一人问,语气轻佻,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那壶酒,你要是拿给我,也可以请你喝一口。”梅二先生道。

“哈哈哈哈哈!”那人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直笑得人都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问,“我怎么拿酒给你?”

梅二抽了抽嘴角,道:“你只是中毒,又不是瘸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恨恨道,“那梅二先生,你医术高明,你来说说,今日到底会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你不拿酒给我,必然是你先死。”梅二笑了笑,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坛酒,要是视线能化作刀剑,那梅二这时候这视线,怕是也能上了百晓生的兵器谱,不仅如此,恐怕还得排进前十。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全身都已经渗透了我那千叶一枝花之毒,一个手指也动不了,难道还能解我身上的毒?”那人又狂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况且,你若是肯解我的毒,又怎么会中我的毒?难不成,这坛子酒有什么秘密?”

酒就是酒,又哪里来的秘密。别人的酒可能还会有什么秘密,但一个酒鬼自己的酒,那肯定就是酒,八成还是好酒,否则也藏不了多久就会嘴馋喝光了。

梅二盯着酒,不理那人。

“你到底医还是不医?!”

“不医,你不拿那酒给我,就滚吧。”梅二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嘴角又抽了抽,像是一个讥讽的笑,又像是一个怀念的笑。他闭上眼,想着眼不见为净,看不到或许就能不去想。

“你到底为何不愿医我!”那人浑身发抖,虽然距离他毒发还有整整三个时辰,而他中的这毒也没有他自己的千叶一枝花那般厉害,使人一中便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是虽然没他自己的毒厉害,却也是能要人命的毒,更要命的是,他还不会解。

一个用毒之人却栽在了别人的毒上,真是一件很窝囊的事情了,要是还被毒死了,那更是最为窝囊的死法了,比五毒童子死在自己毒虫嘴下更加窝囊百倍。

想到这里,那人更是恼羞成怒,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梅二先生为何不愿意医治他,他诊金也先交了,又不是强盗也不是小偷,进来的时候那态度更是客气到哪怕最矫情的小姑娘也绝对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梅二此时却又睁开了眼,目光灼灼地看那坛酒。显然是就算闭眼,像梅二先生这样的酒中行家,饮中伯乐,也是不可能闻不到那味道的。他不仅能闻出那坛子秋露白中至少有一半是成化初年宫中御制最为醇香凌冽的秋露白,而另外一小半则是他着人去京中买来的,也说是秋露白,却不如旧酒淳冽。

那人气苦,正要继续发难,梅二却不耐烦道,“你管我为何不医你,不医就是不医,你站在这儿有手有脚却不愿给我拿酒,我更不会医你!”

那人气得喉口发苦,终还是给他把酒坛拿了过去,左右一死,试试总也无妨。

梅二接过酒,仿佛是赶着投胎一般的气劲,一口气把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那一瞬间简直就像是比没中毒的人还要精神几分。他提着这口气把酒喝完,却再捏不住那酒坛,“当啷”一声,酒坛砸到了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你可以走了!”梅二心满意足地打出一个嗝,他实在是满意得很,至少这回喝酒,他也不用担心到了第二天天亮还会头疼。

那人听了这话脸色唰得变白,嘴唇都已经抖得不像话,“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一个字重复了二十几遍,当真是急火攻心,差点没把中的毒给催发了出来。

梅二却再懒得搭理他,舒舒服服地依在门上,他现在只是可惜方才没什么吃食来下酒,但这梅花草堂是他自己家,他又怎么会不清楚他自己家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下酒之物呢?

但那人却再容不得他如此舒服,右手如爪,狠辣非常地抓向梅二的脖子。梅二整个人都没有几两肉,这脖子更看着像是一抓就能抓断了,这要是被人一爪拧住,也不用等毒发,他就能直接命丧黄泉。

梅二瞧着那爪,就那电光火石间,居然还笑了一笑,他倒不是什么视死如归之人,此时发笑不过是突然记起了旧事。他觉得被人掐断了脖子,总比被妇人按在砧板上剁了要好得多。他还没来得及害怕,抓向他脖子那手却突然瘫软了下去,连带这只手的主人也一起倒了下去,烂泥一般软在地上,只要瞧上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柄刀,一柄飞刀。

“原来是小李探花。”这倒下之人背后站着的,不正是李寻欢吗?梅二这次是真的笑开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开李寻欢的玩笑,“听说你而今已经归隐,却没听过你开始学起‘七妙人’的妙处来,都会背后杀人了。”

李寻欢笑了,同样发自内心,真诚而温暖,“我只是担心我归隐久了,他不认得我,我要开口叫他回过头来让我杀,他定是不听的。”

“那你知道此人是谁?”梅二问,随即又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咧嘴一笑。

李寻欢却仍旧像是没看到梅二的表情一般,回答道,“两年前,有人自称千叶郎君在京师作乱,当时京师最大的平康坊如意居中,前前后后死了三十多个当世高手,还有一个如意居的花魁,和五个寻常百姓。”他顿了一顿,目中流露出些许悲悯之色,“都是死于你此时所中之毒。”

“他确实不是强盗也不是小偷,可这样的人我却也是不治的。”梅二叹了口气,“可惜我这里没有酒了,不然定请你喝上几坛。”

李寻欢闻言,脸上的悲戚之色就像是被融化了一般,很快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取代,他高兴地说道:“我却带了酒来。”竟然是真的取出了一坛酒,这酒坛的模样,正和地上那碎成了八瓣的酒坛如出一辙。

它们本就是同一批御酒,自然是用同样的酒坛所装。也是同一年,随着其他一些皇家御赐的礼物一并送给当年新科的探花的。

至于千叶一枝花之毒,呵,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妙郎中”梅二先生解不了的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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